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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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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尚哭泣。

暮晚搖茫然又心疼地抱住他, 替他擋住眼淚。

而他發抖著,握住她的手。他眼前模糊,看著她纖細玉白的手指, 他一根根地摸過去。

言尚眼眶中噙著的淚順著睫毛向下滴,他輕聲:“手指是好的。”

他終是沒有釀成大錯。

她全身上下, 除了臉上沾著的土和裙子上濺上的灰, 她都是完好的。

言尚再次緊抱住暮晚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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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爭是深淵,是汙泥。這個深淵拉著所有人向下沈,向下淹沒。而後汙泥覆體,一抔黃土。

沒有不會犧牲的戰爭,沒有不殘酷的戰爭。人妄圖以綿薄之力阻止戰爭中的死亡,你再如何才華出眾、手段了得, 也不過是枉費心機。

言尚便是這樣。

劍南戰事已平,只留了將軍在那裏鎮守、清掃戰場。言尚回到廣州,只花了一日時間, 就讓城下本就精疲力盡的南蠻兵投降, 活捉了阿勒王。

阿勒王不願降,在營中想自盡了結,被及時闖入的魏軍阻止。到今日,阿勒王必死,必然要為這場戰爭付出代價。但阿勒王應該被帶去長安, 在所有人眼皮下謝罪。

他不值得死的悄無聲息。

到此,只剩下河西戰場還未收尾。但言尚離開劍南的時候, 已經讓幾位將軍領著一半軍馬去助河西。再加上當日救援長安的勤王兵、韋樹向四方諸國求來的異國兵馬,南蠻那部分兵馬被困在河西,已經進退維谷。

投降只是一個時間問題。

言尚要去河西作戰的將士,在一月內結束戰爭。

即到八月, 言尚要大魏和南蠻的戰事徹底平息。南蠻那片不毛之地,大魏並看不上,大魏要采取羈縻統治,扶持一個大魏放心的新王上位。到時候,便要從俘虜中選出合適的王,選出合適的人,來和大魏談判。

不知不覺,言尚將大魏的軍政全都抓在了手中。這種大規模的戰爭,最快程度地讓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的話語權前所未有的高。尤其在劉相公犧牲後,兵部尚書被關押後,言尚實際上已經成為大魏朝堂上說一不二的領導者。

他唯一的缺陷是他人不在中樞。

中樞另有韋樹在。

不知多少人等著看言尚回長安,和韋樹爭權。

這些都是後事。

看似言尚官運亨通,權勢大握。但暮晚搖知道,若有選擇,言尚寧可不要這些,也想換回那些死去的人活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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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州的戰爭對言尚來說比劍南輕松得多,他和暮晚搖重逢後,暮晚搖心驚他狀態之差。她哄著言尚睡下後,才問清了外面發生的事。

廣州封城半年,與外界全無聯系,暮晚搖到現在才知道,死了那麽多故人。

尤其是劉相公,楊嗣。

這二人的死,對言尚而言,恐怕是摧毀性的打擊。

深夜時分,言尚在帳中睡得不安穩,暮晚搖點了一點兒他一直用慣的降真香,看他緊蹙的眉頭平下去,暮晚搖才出了寢舍。

吩咐一聲要侍女們盯著駙馬後,暮晚搖去書房,詢問這半年來她缺失的故事。

坐在書案旁,公主長裙曳地,顏色姣好,氣勢極穩。

跟隨言尚行軍的這個衛士,只看這般美麗的公主一眼,就紅了眼眶。他都心酸,何況言尚?

衛士哽咽:“……三郎死的消息傳來時,正是那可惡的南蠻人一直跟我們說殿下在他們手裏。他們還用了一截手指頭說是殿下的,來騙我們。二郎本就痛苦,那般一來,就直接吐血了。”

暮晚搖眸子微縮。

她手指蜷縮,用力地抓緊憑幾。

她一時間大腦空蕩蕩的,心臟痛得讓她彎下腰,喘息困難。

她眸中很快凝起了水霧。

這麽多人戰死,他的老師沒了,她的青梅竹馬沒了……她只是聽到就這麽難受,言尚忍了那麽久,他是花了多大力氣,才忍下來,才見到她時,會落淚?

如他那般人,若非痛到極致,豈會哽咽難言。

暮晚搖閉目,顫聲:“下去吧。”

她需要冷靜,她需要自己將心臟上的傷口舔幹凈。她消化這一切,才能讓言尚好起來。

昔日總是言尚安撫她。

而今,必須是她來撐著他不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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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尚一晚上都睡得不好。

那些每日每夜都會折磨他的噩夢,即使在他回到暮晚搖身邊,依然沒有結束。

他夢到太多的死屍,太多的兵刀相向。他夢到自己的老師,也夢到楊嗣滿臉血地跪在地上,任由萬箭穿心。

——為什麽他救不了。

“吱呀”。

木門推開。

暮晚搖躡手躡腳地提裙進來,本想看一看言尚如何了。她見言尚長發披散,坐在床榻上發呆。日光照在他身上,單薄無比。

他側過臉來看她,青年眼圈仍有些紅,眼底也盡是紅血絲。暮晚搖怔了一下。

心想他一看就沒睡好。

暮晚搖面上笑盈盈:“你醒了呀?醒得好早,正好我們一起去你阿父家吃早膳吧?你嫂嫂今日熬了粥,你阿父和兄長都想見你呢。”

她掰手指算著今日要忙的事:“城戰中塌了好多房子,許多百姓無家可歸,還有你帶來的糧食,也要分一分。百姓們都湧到府衙前,想給我和你磕頭呢。

“這麽多人,都要見一見吧。”

言尚開口時,聲音有點兒啞:“今天就算了吧。”

暮晚搖面不改色:“那就明日再說吧。你先起來吧。我今天不出門,就在家中陪你。我們什麽也不做,就曬曬太陽,賞賞花,怎麽樣?”

言尚漆黑的眼睛盯著她。

暮晚搖低頭:“玉佩……確實弄丟了嘛。我也不是故意的,你就不要因此生我氣了吧?咱們之間,定情信物沒了就沒了,有什麽關系呢。我不信那些,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是靠那些來維持的。

“我已經跟你阿父認錯了!你阿父也原諒我了啊。”

言尚端詳著她。

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,他焦躁的情緒好似慢慢平覆下來。他開始重新變得溫和,語調很慢:“我把玉佩給你帶回來了。你沒有翻我的衣物,沒有找到麽?”

暮晚搖睜大眼:“沒有哇。”

言尚盯著她。

他忍不住笑:“撒謊。”

他道:“你怎麽可能不翻我的東西。在殿下眼中,我整個人都是殿下的所有物,一年不見,殿下難道不會確認一下自己的所有物是不是還是你的麽。不查不問,殿下怎能放下心。”

暮晚搖:“……”

她抱怨:“你現在說話好直白啊,一點兒面子都不給我。”

言尚:“抱歉,我有點兒累,沒心情註意哪些。”

暮晚搖卻抿唇笑:“沒關系,你知道的,我很喜歡你發脾氣,很喜歡你不去顧忌別人的心情。我就喜歡任性的言二哥哥。”

言尚怔忡半晌,見她俏麗地立在他幾步外,嘀嘀咕咕地跟他說很多話。他左耳進右耳出,她卻仍是快樂的,高興的,在他面前踱步。她像花蝴蝶一樣,華麗無比。明明戰事還沒結束,明明她也知道了那些消息,她卻還能撐得住。

言尚輕聲打斷她的話:“殿下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。”

暮晚搖一頓,偏頭看來。

看他坐在榻上,向她伸手笑:“搖搖,你過來。”

暮晚搖見他這麽憔悴虛弱,臉色雪白,她心疼死了,哪裏還會擺架子。她聽話地走過去,想按照言尚的習慣,他肯定要抱她了。他需要抱她,來確認她是活著的,確認她是存在的。

言尚果然伸手將她擁住,擁著她坐在他身邊。

暮晚搖有些得意自己對言尚的了解,就見他低頭,手指在她鎖骨下輕輕一劃,就將她衣帶撩開。

肌膚光潤似雪,丘陵巍峨泠泠。

跳將而出。

暮晚搖呆住。

這不是言尚會做的事……他從不會突然這樣。

但他這一次就真的突然這樣了。

他漫不經心地摘掉紗帛、衣帶,在暮晚搖錯愕茫然之際,他將她抱入他懷中,低頭親上了她。

剛剛天亮,鳥鳴啾啾,屋內就染上了一室春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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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尚有些放縱,有些和以前的他不太一樣。

他以前總是溫柔的,總是顧著她的感受先。她舒服了,他才會顧自己。但是這一次不一樣,他像是心不在焉,又像是心無旁騖。

他全程盯著她,可是他漆黑的眼睛空洞無比。他眼前是鮮活的美人,他心裏也許並沒有裝進美人。

何況一年未見,二人初次來,其實有些困難,艱澀。

暮晚搖強忍下去,努力讓自己盡快進入狀態。只有她放松了,他們兩個才會都好過。男女之間身體的碰觸,永遠是最簡單的、靠攏彼此的方式。大汗淋漓是他們宣洩的口子,一切瑣事,於此發洩,效果都會好。

一次結束,暖日融融。暮晚搖靠在他肩上恨恨地咬一口。她秀麗的眉目舒展開,仰頭看他,對他露出笑。

他並沒有笑。

他手攏著她的秀發,看青絲在指縫間穿梭,說:“頭發短了。”

暮晚搖:“哪有那麽大的區別?我還是很好看呀。”

言尚低聲:“我不喜歡。”

暮晚搖瞪眼:“你敢不喜歡!”

言尚:“我還是喜歡你長發到腳踝,喜歡你沒有經過任何苦難才得以保養好的長發。”

暮晚搖怔住。

言尚低頭,一手捧著她的面頰,另一手溫涼地擦過她的眉心眼鼻:“我喜歡你眉目間的傲氣,喜歡你瞪人時那淩厲的神態。我喜歡你嬌嫩的肌膚,養得像雪一樣,手一捧,就好像要化在掌心。我唯恐你化了,更加用心地呵護你。於是你就更加軟,更加讓我舍不得。

“我喜歡你的嘴巴。這般紅,好像一直塗著口脂一樣。但其實你天生目黑唇紅,長得好看,你不塗口脂,晚上卸了妝容的時候,嘴巴還是那麽紅。小小的,軟軟的,我親一親,覺得這應該是我吃過天下最甜的糖了。”

暮晚搖面頰滾燙。

她衣衫不整,一身冰雪,若隱若現,欲蓋彌彰。她就是要當個妖精來引誘他,可是他這麽直白地誇,她仍是害羞了。

暮晚搖捂臉從他懷裏躲走:“你怎麽突然說這麽好聽的話兒……”

言尚箍住她的腰將她抱回來:“別走。”

暮晚搖抱怨:“我沒有要走啊。”

他沒理會她,而是將她抱起來。他起身,將她橫抱在懷中。暮晚搖以為他的勞碌病發作,要抱著她去凈室洗浴。誰知他抱著她出了裏間,將她抱在了原本擺著花的架子上坐好。

他拂開她面頰上的青絲,又低頭來親她了。

言尚低聲:“再來。”

暮晚搖嘩然色變:“再來?!”

歡、愛有時候並不是全然痛快,那種舒適與不適來回徘徊,讓人難受無比。白日原本是不可以的,出了裏間原本是不可以的,在外面架子上做更是完全不可以的。

但是現在都可以了。

言尚用暮晚搖教會他的東西來折磨她。

他用這種方式來宣洩情緒。

大刀闊斧,冷酷剛烈。

暮晚搖初時享受,後來已經是痛苦了。他蹙著眉峰,顯然他也不是很舒服。可他手抓著她纖軟的腰肢不放,像是癡了一樣。暮晚搖便掩口強忍,又趴在他肩頭嗚嗚咽咽,小聲求他不要了。

連續三次。

第三次的時候,遲遲不結束,他發洩不出來,她飽受摧殘,跟著著急。兩人從裏間到外間,最後又回到擺在屏風後的小榻上。悶熱又狹窄,多虧二人都是這般瘦。

最後結束的時候,言尚手仍搭在暮晚搖的腰上,他悶不吭聲,直接向後倒下。床褥被扔到了地上,言尚“咚”一聲倒在了榻上,頭磕在木板上。

暮晚搖嚇一跳,忙俯身看他。

見他只是睡著了。

暮晚搖低頭,忍著酸楚,手指拂過他清和的眉眼,掃過他臉上的疲色。

暮晚搖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,低聲:“原來你也有靠欲來發洩情緒的時候。

“原來你也會結束就倒……你也會有其他男人都有的情緒。

“言二哥哥,我很高興你這般信賴我。這段路,我們一起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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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妻二人沒有在廣州耽誤多長時間,言尚那次發洩後,暮晚搖肉眼所見,他一日日好了起來,開始恢覆他平日的樣子了。廣州事畢,二人即刻回長安,處理戰爭後續事件。

這個時候,河西戰場上的南蠻人終於投降了。

七月底,整個長安的臣子都在等著言尚夫妻回京,主持政務。而長安如今的隱患,只留下了關閉宮門、靠北衙軍隊守著宮門和禁衛軍對抗的劉文吉。

但是這種對抗也要結束了。

大勢已去,無力回天。

八月上旬,宮門已經要守不住,北衙軍隊抵抗不住攻宮門的人。滿長安人的聲討,劉文吉狼藉無比。

戰火焚燒,有一處宮門被從外撞開,下方兵士來報時,劉文吉呆呆地立在一處宮舍前的禦湖邊。他提著刀的手發抖,他咬牙切齒,想自己不能認輸。他沙啞著聲音要繼續讓人去堵宮門,後方傳來喧嘩聲。

內宦聲音:“娘娘!娘娘!你不能去!”

劉文吉回頭,見是身為嫻妃的春華。

那些內宦沒有攔住春華,春華見到劉文吉回頭,便撲過來,抓住他的衣袖。她衣裳有些亂,顯然一路跑來匆忙。劉文吉低頭看她,平覆呼吸。

他咬牙啞聲道:“你來幹什麽?還不去和太後那些後宮女子躲起來……即使宮門破了,你們是先帝妃嬪,那些大臣一個個自詡君子,不會殺你們這些被我挾持的後宮女子的。”

春華抓緊他的衣袖,如同沒聽到他的話一般。她將一個藥瓶塞進他手中,語氣急促的:“我聽說一道宮門被破了,那些人很快就會殺進來。你、你快逃,不要管這些了……”

劉文吉淡漠:“四方皆是要殺我的人,我往哪裏逃?”

春華:“這是我找宮中禦醫配的藥,可以在二十個時辰裏造成人假死。我原本打算、原本打算……但是你拿著這藥吧!你來用吧!”

劉文吉發呆。

他低頭看她塞過來的藥瓶。他擡頭再看她如春眉眼,低聲:“你原本打算如何?”

春華:“那些不重要……你活著最重要。”

劉文吉:“所有人都想我死。”

春華含淚:“可是你對我很好……”

劉文吉:“你拋棄你的公主了。”

春華:“我在宮中能當這麽久的娘娘,能不受陛下寵愛還能不受欺負,岳兒能平安長大……都是你關照的。我知道你一直在照顧我,你口上兇巴巴,對我卻一直很好。”

她哽咽:“我希望你活下去。只是……你遠離這一切吧。不要再作惡了。”

劉文吉如同沒聽到她的勸誡一般,她將藥送來就想走,卻被劉文吉一把拽住手腕。

他扭曲地看著她,陰鷙地笑:“你希望一個太監好好地活著!”

春華臉色微白,因他的“太監”二字而心尖刺痛。

劉文吉陰聲:“照拂你不過是舉手之勞!你算什麽東西!我根本沒有對你很好!我騙那個廢物寫罪己詔,立新的天子。新天子本是我打算向士人團體投靠的,本是我用來討好那些人的!所以新天子就是皇後的兒子!不是你兒子!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!

“我連你兒子的未來都不給你……你憑什麽說我對你好?憑什麽覺得我對你掏心掏肺?”

春華仰望著他陰沈的眉眼,她手腕被他冰涼的手抓的刺痛。他當著內宦和軍士的面點破兩人的關系,其他人面色一變,紛紛低頭,春華也臉色蒼白。

她卻仍是溫柔的。

她固執的:“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。也許我錯了,你不要計較……如今更重要的,是你快逃命吧。

“殿下要回來了,言二郎要回來了……他們回來了,你是必死的!”

她哽咽:“我不想你死。”

劉文吉呆呆看她。

他突然在這一刻感到頹廢,接受自己大勢已去。他眼角餘光又看到有將軍神情倉促地來找他報告什麽,而他厭煩了這個——總是輸!總是要敗給那些想殺他的人。何必問個不停!

劉文吉忽然抓住春華的手,將她拖拽起來跟著他:“你跟我走!”

春華跌跌撞撞地被劉文吉推進一處宮舍,她摔進去時,見到滿室的孩童登時站起,錯愕看著她。

宮門在二人背後禁閉,劉文吉怒吼著讓所有人都去堵宮門,他提著劍,走向那些孩童。

其中一個八歲左右的孩子站起來,他向門口走,脫口而出:“母妃!母妃,你來救我們了麽?”

另一個穿著改小的龍袍的一臉稚嫩的男童,警惕的抓著春華兒子的手,拉著他後退:“阿岳,別過去!”

這就是被立為新帝的小皇帝。

小皇帝是先皇後、如今太後的兒子,但是當了皇帝又有什麽用。劉文吉將他和他的一眾兄弟姐妹關起來,他們都在坐牢。

劉文吉提劍走向這些孩子。

孩子們後退。

春華扶著膝蓋站起來,驚道:“你要做什麽?!”

劉文吉殘忍地看著這些孩子。

他麻木又陰狠地盯著那個小皇帝。小皇帝往後退,孩子們一起退,劉文吉手裏的劍舉起來。

他喃聲:“我本來打算囚禁你們,挾持你們,最後靠你們來換一命。只要小皇帝在我手裏,那些大臣還是不得不放我走!但是春華,你說得對,到了今日,那些臣子可能並不在乎了……尤其是言尚。

“你看言尚對皇帝恭敬,可他實則最是一個目中無君的人!他就是目中無君,才敢尚公主!我想拿小皇帝威脅他放我走,他根本不會同意。

“你說我對你好,其實我對你並不好。我是為了權勢,我只要權勢……但是現在我不一樣了。我從來不為你做什麽,但現在我要為你做一件事。

“這些孩子都死了,小皇帝都死光了,你的兒子才能當皇帝!你會成為太後,榮華富貴,你替我享受!”

春華尖叫:“你瘋了!”

暮岳驚懼:“你不要過來!”

小皇帝:“來人,來人,護駕——”

那些照顧皇子公主們的內宦宮女們撲過去保護孩子們,春華也從後撲上。可是劉文吉如同已經瘋了一般,沒有人能夠攔住他。他哈哈大笑,他又不解春華為什麽要攔。

而劉文吉帶進來的那些內宦,又心中恐懼地幫著劉文吉去殺害旁人。

那個叫暮岳的小孩,明明是春華的兒子,可這個孩子把小皇帝擋在自己身後。

劉文吉哄道:“暮岳,你不想做天子麽,不想萬人之上麽?他們都死光了,言尚和暮晚搖沒有選擇了,你才能成為天子!成為天子,就要心狠!”

他一劍揮去,一個宮人死在他腳下,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放他走。劉文吉再一劍揮下,血濺上他的臉。

暮岳拼命讓小天子往自己身後躲,先皇後不喜歡他母親的柔弱,可是他從小和小天子一起長大,兩個孩子關系一直很好。

他以前也不平自己母親在宮裏待遇不夠好,自己身為長子待遇不夠好。可是他沒想過讓弟弟死,沒想過讓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全都給自己讓路。

暮岳大聲哭:“你瘋了,你瘋了!放過我弟弟!放過我弟弟!”

春華崩潰:“劉文吉——”

她卻被劉文吉帶進來的宮人拖住,動彈不得。

宮室一派混亂,血流成河。

正在這時,“砰——”一聲巨響,宮殿門從外砸開,轟然倒地,塵土飛揚。

臉上沾血的劉文吉回頭,見是浩浩蕩蕩的人群立在宮門口,各個莊嚴肅穆。

為首的是言尚、暮晚搖夫妻,之後是韋樹,張相公,再之後是其他朝臣。

再有兵士們手持武器,沖入宮殿。

他們看到地上的屍體,各個目眥欲裂:“劉文吉!”

劉文吉看著言尚和暮晚搖,他大笑:“你們回來了——你們是回來殺我的麽?只差一點,只差一點——”

他突然轉身,推開發楞的暮岳,要殺掉小天子。而言尚身後,一個將軍一個匕首擲來,砸中劉文吉擡起來的手臂。

一個顫巍巍的老人被一個人攙扶著站出來,他悲憤:“劉文吉,你謀殺先帝,現在還要殺小皇子,你作惡多端,不知悔改!”

那是成安。

劉文吉眼中神情更瘋狂,手中劍揮下。

劉文吉身後,暮岳又撲過來抱住他大腿,一口咬上去。

暮岳哭道:“你奸淫我母妃,現在還想殺我弟弟!言相,姑姑,你們快殺了他、殺了他……”

奸淫。

二字一出,不只劉文吉呆住,就連春華都跌坐在地,臉色蒼白。

劉文吉低頭看掛在自己腿上的小孩子,暮岳擡頭,眼中盡是對他的恨。劉文吉恍惚,心想自己一心為了讓他當皇帝,他為什麽要恨自己。

劉文吉再看向成安,看向大臣,看向言尚,看向暮晚搖。

他們冰冷,淡漠。

眼中都寫著他該殺。

劉文吉跌宕後退,手扶著劍不肯倒,他啞聲高吼:“我何錯之有——”

言尚打斷:“你大錯特錯!”

劉文吉怔怔看去。

見言尚向他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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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錯在謀殺皇帝,將錯推給原先的太子。

“你錯在與敵勾結,裏通外國!你和先帝一起害死了數十萬邊關將士,害死了一國宰相,害死了無數肱骨之臣……你讓大魏風雨雕零,百姓苦難。

“你錯在殺羅修,錯在一開始就包藏禍心,錯在越走越歪,越走越狠毒。”

言尚一字一句,步步上前。

他語氣激動,目中甚至染了水霧。而他話頭一轉,輕聲:“我也有錯。”

他道:“我錯在早早發現你不對,卻總想著給你機會,心想你不是天生惡人,你還能回頭。我錯在對你心軟,錯在……早早不殺你!

“我早該殺了你!早該結束這一切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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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文吉楞楞地看著言尚。

他忽然棄了劍,語氣哽咽:“這都是你的錯。我對你那般好,我在宮裏一直關心你,你卻從不回頭看我。當日先太子謀反,先秦王謀反,密的援兵遲遲不到……你還是瞧不起我,還是不把我當朋友。”

他哽咽:“你還是不信任我。”

言尚閉目。

暮晚搖臉色有點兒白,神情有點兒懶怠。她卻握住言尚的手,轉向劉文吉:“你罪大惡極,到頭來只怪我們對你不夠好。這天下都負了你麽?”

她和言尚不同。

她永遠淩厲尖銳:“做錯就是做錯,莫給自己那麽多借口!”

劉文吉看著她。

劉文吉點頭:“殺皇帝,通外國,誘皇帝墮落……還有呢,怎麽不說了?公主殿下?我的罪,你怎麽不說幹凈了?”

他大笑:“說不出來是不是?因為你也有心是不是?你也不想讓你的人……你的人……!”

他突然失聲,他整個人呆呆地站著。然後他頹然倒地,被人從後抱住。

所有人看得清楚明白,一把匕首從後紮入他的心臟。他倒下去,全身痙攣,他不想回頭。

而春華滿臉是淚,抱住了他。

她崩潰到極致,自己也快要瘋了。她癡癡的:“你還錯在,和後宮妃子茍且。”

劉文吉倒在春華懷中,他眼中失神,胸前流血。春華眼淚滴在他臉上,她握著匕首,她自己手上也滲著血。她再用那匕首,刺入自己的心臟。

暮晚搖目中一縮,向前:“春華!”

暮岳尖叫:“母妃!”

從來柔弱的春華,第一次高聲大喊:“誰也不要過來!”

她抱緊懷中的劉文吉,哭泣起來。

她自進晉王府那一刻,她的人生就如同泡在淚水中一般。她整日在哭,永遠在哭。她人生的苦太多,而她自己又太柔弱。

愛不得愛,恨不得恨。

兒子用異樣眼神看她,主母用厭惡眼神看她,先主用很不成鋼的眼神看她。

都是她的錯,都是她不好。

春華抱緊自己懷中的劉文吉,她哭得厲害,從沒有一次哭得這麽厲害。她哆哆嗦嗦地去撫摸他胸口的血,她又顫抖的:“千錯萬錯,都是我的錯。如果我當初沒有進王府……一切都會不一樣。

“文吉,文吉……是我害了你,是我誤了你。

“阿岳,我知道你恨我與一個太監茍且,恨我背叛你父皇。你沒有告訴你父皇,沒有告訴皇後,我感激你……但是文吉不是一般的太監。他是我的愛人,是我此生最愛的人……是我唯一的愛人!我在進你父皇的府門前就有他了,我們根本不是背叛你父皇。

“是你父皇強要的我,強拆散了我們。我是為了生下你才這樣的。你要怪就怪我,不要怪文吉。

“殿下、殿下……我讓你失望,我知道文吉做了太多惡事,死不足惜。我只求我們死後,讓我們在一起好不好。我再不想、再不想和晉王、和皇帝在一起了!我再不想那樣了!”

她悲聲痛哭,抱緊劉文吉。劉文吉怔怔的,目中的陰鷙卻漸漸消失。他死前聽到了她的心聲,他終於有些釋然了。

劉文吉心想,那就……這樣吧。

他遙遙地想到那一年的冬日暖陽,驚鴻一面,她立在言家,回頭對她一笑。

他目中噙了淚,喃聲:“相親勿相忘,努力愛春華……”

他手顫抖地向上伸,想最後摸一摸她的臉。她低頭將臉埋下,肩膀顫抖。

相親勿相忘,努力愛春華。

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。

也許最開始就不該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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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把火燒了此宮,言尚和暮晚搖離開時,暮已昏昏,天地大暗。

但是新的一天,又會開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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